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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为“探秘古蜀文明——三星堆与金沙”的文博大展,正在北京大运河博物馆展陈大楼展出。265件(套)极具古蜀文明特点的文物带领一批批观众看见神秘的三星堆。
在三星堆的“老家”四川,退休后的北大考古文博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齐东方也在为满足当地公众对考古的热情而辗转奔波。前不久,在成都博物馆的学术讲座周上,他以花草动物做引,讲述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内涵。巧夺天工的纹样图案是古人对美好生活向往的精神产物,这些颇为凝练的美学表达,同样装扮着齐东方的学术人生。
齐东方
美术落榜生“转向”考古
今年3月底,西安交通大学的一间教室里坐满了慕名而来的师生。这学期第一场通识大讲堂即将开讲。退休返聘到四川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的齐东方教授带来一场主题为《淡妆浓抹总相宜——唐代的女性形象》的讲座。
在开场前的介绍环节,主持人推荐了相关图书:《唐代金银器研究》等三部学术专著,以及《隋唐考古》《花舞大唐春——解读何家村遗宝》《碰撞与交融——考古发现与外来文化》《我在考古现场:丝绸之路考古十讲》……这些书涉及内容繁多,涵盖了墓葬制度、金银器、马具、玻璃器、丝绸之路、唐代陶俑、吐谷浑余部历史等众多研究领域。即便如此,这些出自齐东方之手的上百万文字依然无法全然呈现他与考古学打交道的半个世纪。
回到起点,齐东方走上考古之路,可谓半路“转向”。1971年,吉林省在初中毕业生中推荐一部分人上中专,齐东方走进舒兰师范学校。那年,他16岁。分科考试时,这个全校唯一的数学满分考生,却在家人的建议下选择了美术。“出发点很简单:我以为毕业后还要去农村,会画画就能进宣传队,不用下地干农活了。”
事情走向超出了最初的设想。1973年,齐东方师范毕业。那时齐家已经落实政策回城里工作生活了。“学校包分配。我当时满以为凭自己的表现和成绩,应该去向不错。”没想到,齐东方被分配到了极为偏远的地方——二道河子公社响水大队。不过,当初学美术的意图还是实现了——由于美术功底好,他被团县委借调过去绘制宣传画,后来,索性被留在团县委工作。
就在齐东方在黑板上写写画画时,恢复高考的消息从北京传到了东北小县城。
“那时我刚到团县委工作一年多。听到这个消息我觉得机会来了。”齐东方会背的第一首诗,就是李白的《上礼邕》:“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诗仙的豪情瞬间照亮他彼时对未来的憧憬。
齐东方报考的第一志愿是中央美术学院。他将素描和色彩作品寄过去,坐等上榜。未曾想到,央美寄来的信中,只是通知他没有参加第二轮考试的资格,“工作之后,我才知道,以当时的水平不可能通过艺考。”
1977年的高考留给考生的准备时间并不多。齐东方必须马上行动起来。数学占很大优势的他计划选择文科,但在选专业上又犯了难。作为大学老师,姐姐和哥哥给出了两个相对“清净”的专业:图书馆学和考古学。即将高考报名时,报纸上刊登了全国高校在吉林省招生的目录,齐东方才得知是“考古”而非“考骨”,他下定决心报考了吉林大学考古系。
上大学是那个年代走出“大山”唯一路径。很多人对自己的专业都没有太全面的认识。“那时的理想就是上大学,什么专业都可以,只要能上大学就行。”
时代的一个小转身,铸成了个人的大转折。1977年高考共录取27万人。第二年尚未开春,齐东方作为这27万中的一分子,踏上了求学路,就此开启了“倚天照海花无数”的纷繁人生。
何家村舞马纹提梁银壶
1995年,在新疆尼雅遗址发现了一件色彩绚丽的织锦护臂,纹样间8个篆体汉字“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其被誉为20世纪中国考古最伟大的发现之一。
写在挂历背板上的书评
正值暑假,吉林大学中心校区安静了许多,实力雄厚的考古专业如今已是国家一流本科专业建设点。齐东方上学时,吉大考古专业已经颇有名望,但他的毕业论文却偏偏挑了个冷门选题。
考古学根据时代可以划分为史前考古学和历史考古学。史前考古学研究对象为文字出现前的时期,而历史考古学研究有书写记录之后的历史。上世纪80年代,学前段的人远多于学后段的人。吉林大学后段考古的课本来就不多,尤其是宋元考古涉猎内容更是少之又少。“写毕业论文时,受当时吉大考古学术训练和气氛的影响,绝大多数人都选了史前研究的题目。”
起初,齐东方对史前考古很感兴趣:“那时候的陶器类型很丰富。”但很快,他开始“见异思迁”了:商周的青铜器、秦汉的漆器花纹,越往后越丰富多彩。“直到隋唐的陶器和金银器,蔚为大观,太美了!”他说,骨子里对美术的偏爱再次被唤醒了。
金银器不算是齐东方的研究领域,“纯粹是我的个人兴趣。”他这次很坚决——跟着感觉走。
坚决地确定这个“非主流”的选题,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何家村发掘的报道面世。“我一下子就被何家村的精美金银器所折服了。”
何家村唐代窖藏发现于陕西西安南郊何家村。1970年10月5日,陕西省西安市一处收容所进行房屋改扩建。当地基下挖近一米时,一个陶瓮露了出来。除了体积较大,陶瓮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随着盖子被打开,熠熠生辉的景象闪现在人们面前,银碗、银盘、金杯……对文物“司空见惯”的西安人也被深深震撼。之后几天,文保人员继续对周边探查,一共发现了两瓮一罐。三个容器内贮藏了千余件金银器、玉器、银饼和药材等。一个光耀无限的大唐盛世,在千年后浮出时光之海。
这次文物发现后来被刊登在1972年《文物》杂志第一期复刊号上。报告只有不足五页文字,但是较为完整地列出了器物登记表和一些照片。若隐若现的答案和精美绝伦的器物彻底征服了齐东方。
真正开始着手研究,他才发现这个选题有多难:20世纪80年代之前,没有专门的关于唐代金银器的著作和综合性研究文章。“所以在具体方法上,我没啥可以借鉴参考的。”彼时考古学论文的通行套路是分期、类型分析。“但想做唐代金银器的分期,材料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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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僵局的时候,指导教师魏存成和林沄的建议让他茅塞顿开。“他们建议我做金银器上纹样的分期分析。一句话点醒了我。”
那时中国还没有复印机,齐东方就照着图片画下金银器的纹样,并尝试和铜镜、石刻等其他材质的文物做比较分析。“毕业论文写完后老师们的评价还不错,甚至说整理整理可以发表,这对我鼓舞很大。”
自此,金银器之美牢牢吸引着齐东方。1981年,他进入北大读研究生。毕业后,他选择留校任教。不到30岁的他在考古系主讲魏晋隋唐考古。“备课要准备的内容很多,城市、墓葬等都要涉及。”几年间,在学习、工作之余,齐东方都保持一个习惯:留意金银器的相关研究,继续收集有关资料。
时间来到1988年,齐东方开始跟随宿白先生攻读博士学位。这一次,宿先生的建议是研究唐墓葬。但一年后,齐东方的选择让人大跌眼镜。“我把南方六朝的墓做了整理后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他说,“我不知道用‘玩’来形容做考古是否合适。但至少我在其中要能获得快乐。我硕士论文做过唐墓,拿一个现成的方法套在一批材料上,实在没有快乐。”
面对这个任性的学生,宿白先生自然先是气恼不过,继而担忧起来:“选择这个课题,可能拿不到博士学位。”为了说服学生,宿老转身从书架上取下《海内外唐代金银器萃编》。这是韩伟先生出版的新书,共收集器物290件。书中每件器物都绘出线图,光卷首的“简论”就有3万多字,是对唐代金银器研究较全面的论述。“先写个书评我看看吧。”宿白先生说。
“至少松口了。”齐东方暗自窃喜。宿老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位学生早就把近些年国内外重要的金银器研究论文专著读了个遍,其中就包括这本“命题书”。
回去后,兴奋的齐东方文如泉涌,三天不到就写完了书评。他拿着写在挂历背板上的书评兴冲冲跑到了老师面前——不仅字里行间难掩激动,连背板都在诉说作者的迫不及待。
“换吧!”宿老没再说什么,但自豪已经写在了脸上。大概一年后,社科院考古所新上任的徐苹芳所长说要在《考古》杂志上鼓励发表批评型的学术书评。宿老直接推荐了齐东方这篇写在挂历背板上的书评。
如愿以偿的齐东方换了题目。辛苦的写作过程虽被挑战填满,倒是让他乐此不疲。
1992年,齐东方完成了博士论文。“稍作修改补充,再多配插图和照片,是可以作为一本书出版的。”但去日本和美国的访问交流耽误了他的计划。幸运的是,这几年间,他接触了大量的实物,又翻阅了大量的资料。“我于是决定只把8万字的博士论文当做一个基础,将那些年的新思考放进去。”齐东方说。
1999年,《唐代金银器研究》出版,包括图版在内近60万字。该书全面收集了地下出土的、国内外博物馆和私人收藏的唐代及唐以前金银器近千件。书中对每件器物都从考古、历史、美术史的角度进行详细鉴定、深入研究。后来有学者评价,这是“近百年来唐代金银器研究的集大成者”。
齐东方说:“20年间,研究金银器让我感到生活的充实,我在书的后记引用了李清照的词‘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说的就是这种感觉。”
白鹤莲瓣纹弧腹银碗
法门寺伽陵频嘉纹平底金碗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
今年6月初,在香港首届“中华文化节”上,大型民族舞剧《五星出东方》作为开幕节目上演。这部舞剧汇集了民族舞、汉唐古典舞以及西域舞蹈,并融合了现当代舞种。珍贵文物所承载的深厚底蕴在舞台上得以展现。舞剧《五星出东方》构想和题材来源于1995年在古丝绸之路新疆和田尼雅遗址出土的“五星出东方利中国”汉代织锦护臂。
齐东方参与了那次遗址发掘,并意外“导演”了一幕巧合。“很多考古发现都是偶然的,虽然其中有着一定的必然因素。”时隔多年,齐东方提起那次发掘,依然连连称“幸运”。那一年,尼雅遗址考古已进入第六个年头,终于迎来了回报期——考古人员发掘了3号墓、佛寺和居住遗址。“这些已经足够参评当年中国‘十大考古发现’了。”
但好运还不止于此。
在进行8号墓的开棺工作时,齐东方和王炳华、杨晶等人一同前往。按考古工作程序,清理遗物时应层层照相、绘图。从最上面的杂草木棍开始,到覆盖的毛毯,拍照、绘图清理的工作占了很多时间,但也吊起了众人胃口。一切准备就绪,新疆考古研究所的吕恩国等人合力把棺盖抬起。
“果然!又是一个重大发现!”齐东方回忆往事,当初那份惊讶似乎从未走远:
这是一个长方形的木棺墓,墓内葬2人,女左男右,上盖织物,脚下各有陪葬的物品。墓内的多种织物,被吹进的风沙掩埋着。尸体中部一块色彩斑斓的织锦,在沙土掩盖中格外醒目,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吕恩国一点点将这块锦翻开。随着手的轻轻移动,织锦不仅显露出鲜艳的花纹,还陆续看到织就的汉字。最后完整的文字是——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在场所有人,无不震惊。
紧张工作之后,所有人沉浸在喜悦之中。一是发现了这块色彩斑斓、日后成为国宝级文物的织锦,二是这几个字冥冥之中暗合了发生在齐东方身上的一件小事。
原来,在进入尼雅遗址前一天,齐东方带上了一面国旗。织锦上有“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字样,显然是吉祥谶纬之语。“其中的‘东方’正是我的名字,‘五星’则是我带来的国旗。这一切就像是谶语一样。”他说,“这是我最自豪也最富有神秘色彩的考古经历了。”
在旁人看来,古墓和金银器研究相差甚远,但在齐东方这里,两者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好玩,都算得上是不太冒险的旅程。
“不好玩”的研究,齐东方其实也做了很多。硕士毕业后在北大讲课那段日子,齐东方研究整理了西安、洛阳地区、北方地区、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唐墓,甚至把南朝和北朝的墓葬也做了。“我也写好了研究文章,如果交给出版社,也是能发表的。但你们一篇都没见到吧?因为这些都是套路货,我觉得不够好玩。”
在齐东方这里,“好玩”的标准首先要避免套路。1991年的一篇《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祔葬墓》就是他“破除套路”之作。当时,研究者大多按照墓室多少来排等级,但忽略了祔葬现象。祔葬通常指将死者合葬于祖辈的墓地或旁边。“这篇文章是发现了所谓分类型研究中的一个大漏洞,对我来说,就是在继续思考,在做完基础研究后,还能写什么?”
做了若干个案研究后,齐东方开始综合性地考虑问题。唐墓发现了几千座,类型学研究成果显示,8世纪中期之前和之后的墓葬规模、随葬品等差别很大。对这一现象的常规解释是:中晚唐时期政局动荡、皇权不稳、经济衰落、制度破坏。
“但我发现这种认识不仅过于含糊,而且与文献记载有很大的矛盾,甚至存在误区,因此使研究陷入尴尬的境地。”齐东方认为,全套丧葬仪式包含了很多部分,必须要对丧葬流程有个整体把握。“观念、习俗、礼仪和制度在丧葬活动中的功能不尽相同,要对它们进行辨析和区分。”
基于这些思考,2015年,齐东方在北大组织召开“中古时期丧葬观念风俗与礼仪制度学术研讨会”,推介了这种综合研究的方法。在此基础上,齐东方想把墓葬研究再推向深入。“我能想到的就是要讨论生死观了。我们的研究工作是沟通生与死、古与今,很有意义,也很有趣。研究古代的生死也能建构我们自身的灵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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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素的信念和激情”
燕山、太行山和恒山交会处的河北省蔚县古称蔚州,这里是中国古代长城的重要节点,由此形成了融古堡、古寨、寺庙、民居等多位一体的古代聚落。作为曾经的“燕云十六州”之一,蔚县深深吸引着无数游客和学者。北京市考古研究院尚珩和北京市文物保护协会会员程长进、关琪恐怕是一众人中最狂热的。他们历时12年,地毯式考察了这个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最终,336.6万字,760多张城堡平面线图、碑刻拓片,共同描绘出一部蔚县古村堡“全景图”。
今年3月,蔚县为《明清以来蔚县庄堡寺庙调查与研究》举办新书发布会。“他们跟我太合拍了。所以我给他们写了序。”齐东方看到这部书后感慨良多,“人,能做一件自己感兴趣的事,不留神却后惠千秋,这需要一种近乎疯狂的痴迷。”他说,尚珩、程长进、关琪等用轻描淡写的“喜欢”抵挡了12年间所有的艰辛。
“喜欢抵万金啊!”齐东方说。他同尚珩一起爬过长城。那是一年春节,二人约好去蔚县考察。大年初一,吃住的地方都关门了。“风很大,天特冷,好在我的大包里总是装有户外徒步用的炉头、气罐。”于是两个人找了一处野外避风的地方吃了一包方便面。“当时很快乐,虽说有点自作自受。”
兴趣几乎成了齐东方的信仰。他不愿意将尚珩等三人的行为简单概括为“高尚情操使然”,反而认为“朴素的信念和激情”才是真正的动因。在他看来,从兴趣出发做研究,可能没名没利,可做起来却很痛快。就像他两年前出版的自选集《行走在汉唐之间》,在挑选哪些文章入书时,他没有选那些名头响亮的“得意”之作,而是特意选择一些依兴趣而写的文稿,“因为它们带有美妙的回忆”。
水下考古近些年引起关注,但很多考古专家被请去只能留在屋里或者船上。于是,60多岁的齐东方到了泰国边玩边学,拿到了三个档次的潜水证。他格外强调:“到时候谁说‘有本事下去’,我‘扑通’就跳下去,而且我还可以深潜!”
2017年10月,齐东方夫人退休。为了纪念,两口子一起参加了在雅典举行的马拉松并约定一起冲线。从此,跑步又成为齐东方新的爱好。打开他的朋友圈,越野、跑步、骑行、徒步的照片,记录了一位退休教授的纷繁生活。在这里,成绩最不重要,反而是热爱成就了他的生活美学。
那个1977年的美术落榜生,至今也没有放弃对美术的热爱。尚未退休,齐东方就早早准备好了颜料和纸张。退休前的那些与考古为伴的日子里,他以学问作笔,向公众披露金银器和古墓中神秘而辉煌的历史;退休后的更多闲暇里,他终于有机会回到半个世纪前,与曾经的那个少年相会互联网股票杠杆平台,以画笔完成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图景。
发布于:北京市